傅聪为什么讨厌拉赫玛尼诺夫?
傅聪为什么讨厌拉赫玛尼诺夫?
傅聪的CD我只听过两张萧邦的夜曲,因此谈不上对他的演奏有太多了解。但是他老爸傅雷,我年轻时就读过他的不少译著,其中有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、《贝多芬传》、《高老头》、《欧也妮·葛朗台》等等,后来看王小波说一流的汉语巨匠都在做翻译,深以为然。大学的时候,古怪的校长每年都会发给我们一本课外德育教材,完全免费,就象文革发红宝书一样人手一册,其中一本就是《傅雷家书》,从这本书才知道有个傅聪。
几个月前,我的一个乐友问我为什么傅聪从来不演奏拉赫玛尼诺夫,我觉得不过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,也就没有把这当成正经的问题去考虑。昨天读到博友任飞儿的精彩乐评《普老头,你好“闷骚”哦》,突然有了解答这个问题的钥匙。
https://v.qq.com/txp/iframe/player.html?vid=e0126rfog8u&width=500&height=375&auto=0霍洛维茨演奏拉赫玛尼诺夫《第三钢琴协奏曲》
让我们先看看傅聪在接受潘耀明(《报月刊》总编辑)和方礼年(《明报月刊》执行编辑)采访时如何说:
“真”,就是说——第一点,要看演奏的是什么作品?演奏其实是再创作。全心全意去进入音乐家的内心世界。因此我们对所演奏的音乐一定要有所感。这跟一个人的气质和文化背景都很有关系。譬如说俄国作曲家Rachmaninoff我就一点都不喜欢。他的音乐我听都不要听,看都不要看,不投契。我觉得他的音乐就像是糖水,加很多的糖,甜,腻,甜俗。受不了。所以,第一,要看弹奏的是什么音乐,什么作品。就像一个演戏的人看一个剧本,一看,马上想演某个角色,觉得有味道。以我来说,我喜欢的音乐就是我看到的时候,马上有所感,有一个相通的地方。我所谓"真"者,就是说,第一,要真真正正的有所感。
这里的“糖水,加很多的糖,甜,腻,甜俗”当然不能完全从字面上理解。或许看过我从《与傅聪谈音乐》一书中抄来的一些文字,才能全面理解这些评价的意义。
谈到傅雷先生讲莫扎特的文章时,傅聪说:那篇文章有两句话我觉得非常精辟。“假如贝多芬给我们的是战斗的勇气,那么莫扎特给我们的是无限信心”。“在这样悲惨的生活中,莫扎特还是终身不断创作。贫苦、疾病、嫉妒、倾轧,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琐碎困扰都不能使他消沉;乐天的心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受到损害。所以他的作品从来不透露他痛苦的消息,非但没有愤然与反抗的呼号,连挣扎的气息都找不到。”最后这句话我不完全同意,他有的地方还是有这种气息的,但他总是竭力保持平衡……他从来不把艺术作为受难的证人,而只是借来表现他的忍耐与天使般的温柔。他自己得不到抚慰,却永远在抚慰别人,但最可欣慰的是他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幸福,他能在精神上创造出来。甚至可以说他先天就获得了这种幸福,所以他反复不已地传达给我们。精神的健康,理智与情感的平衡,不是幸福的先决条件吗?不是每个时代的人都渴望的吗?以不断的创造征服不断的苦难,以永远乐观的心情应付残酷的现实,不就是以光明消灭黑暗的具体实践吗?
傅聪也不喜欢BACH: BACH的东西基本上的基督教来的,而且是新教……BACH的气味对我不投合,因为他里头包含一种说教,整天说教……你听完以后觉得他的音乐非常高,可是又觉得绝望,没有希望,我们永远是这个地上的罪人。永远看不到天国,天国是不可企及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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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辛演奏拉赫玛尼诺夫《第二钢琴协奏曲》
傅聪能接受贝多芬,但和莫扎特不能比:贝多芬是人的奋斗,是对人的个性的肯定,对人的价值的肯定。贝多芬不断地在那里斗争,可是最后人永远是渺小的,所以,贝多芬到后期,他还是承认人是渺小的。所谓解脱,他后期作品里那种高的境界,说得坏就是自欺欺人,说得好就是大智大慧。可是,贝多芬所追求的境界莫扎特是天生就有的。所以说,贝多芬奋斗一生,到了那个地方,莫扎特一生下来就在那儿了!
在讨论如何演奏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时,傅聪的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:莫扎特在音乐中,热烈起来比任何人都热烈,伤感起来比任何人都悲哀,然而,他把这些平衡起来,永远有美感,就象中国古代美学观点中的所谓哀而不怨,乐而不淫。莫扎特的音乐是很注意这一点的。
读完以上文字,我理解傅聪为什么不喜欢拉赫玛尼诺夫。
第一:拉赫玛尼诺夫不克制,任悲伤、激情、冲突直白无节制地宣泄。
第二:拉赫玛尼诺夫不乐观,有深厚的悲伤并表现太坦白。
第三:不节制的背后却有BACH一样强烈的宗教意识,我们不过是地上的罪人,永远看不到天国,天国是不可企及的。而其中根本的是第一条,用飞儿的词汇就是不MAN SHOW。
其实,中国文化是很讲究MAN SHOW了,但不管听乐做人这都是一个太高的境界。我知道很多爱乐人都和我一样都从不够MAN SHOW的音乐走进古典音乐的大门,老柴、拉赫、贝多芬、马勒……都不是MAN SHOW的大师。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体会莫扎特音乐中的情感的细腻和丰富性,因此还不能爱“莫”到深处。
不过反过来,傅雷老先生在《傅雷家书》中把他那一套极端的MAN SHOW来教化傅聪,也是我当年十分厌恶的,这种极度的MAN SHOW 导致了傅雷先生的悲剧,当然这不完全是他个人的悲剧,也是时代的悲剧。在我看来,音乐作为一种精神生活,应该是丰富多彩的,有一些让我们宣泄强烈情感,另外一些培养我们的MAN SHOW。
我还是非常喜欢拉赫玛尼诺夫音乐,尽管他不MAN SHOW。下面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舞曲的第一章,是整个作品中最快乐的一章。